这日午后,柳如烟如往常一般,应邀至公主府教导几名舞女新编排的舞蹈。这已是她近期的例行公事,公主似乎颇为欣赏她对舞蹈的见解,时常召她入府。
穿过熟悉的回廊,走向专设的练功房时,柳如烟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庭院。只见萧煜由一名侍女陪着,正在不远处的亭子边慢步,似乎是在“透气”。他依旧穿着那身显眼的北蛮服饰,脸色苍白,脚步虚浮,偶尔以袖掩唇,低低咳嗽。
柳如烟脚步未停,心中却留意着那边的动静。她注意到,萧煜看似无神的眼睛,在她经过时,极快地抬了一下,与她的视线有了一瞬的交汇。那眼神不再全是混沌,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……某种暗示。
就在两人即将错身而过,柳如烟已经能听到练功房内传来的嬉笑声时,萧煜脚下似乎被石子绊了一下,身体一个趔趄,不偏不倚地撞向了柳如烟。
“唔……”柳如烟猝不及防,被他撞得向后跟跄了一步,手中捧着的装着舞谱和些许首饰的木盒差点脱手。
旁边的侍女惊呼一声,连忙上前扶住萧煜,语气带着责备:“你这人怎么回事?走路也不看着点!”
萧煜稳住身形,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歉意,连连用生硬的北蛮语说道:“对不住,对不住……是在下不小心……”他一边说着,一边似乎是为了表示歉意,手忙脚乱地伸手想帮柳如烟扶正木盒。
就在他手指触及木盒底部的一刹那,柳如烟感觉到一个极小、极硬的纸卷,被他迅速而隐蔽地塞进了她虚握着的手心里。他的动作极快,借着身体的遮挡和木盒的掩护,除了柳如烟,无人察觉。
柳如烟心中猛地一跳,但脸上丝毫不显。她顺势接过木盒,后退半步,疏离而客气地说道:“无妨,公子下次小心些便是。”她甚至微微蹙了蹙眉,流露出些许对被冲撞的不悦,将一个受到惊扰的舞师反应表现得淋漓尽致。
那侍女见柳如烟没有追究,也不好再说什么,只是低声对萧煜道:“公子,我们回去吧,外面风大。”
萧煜顺从地点点头,又对柳如烟歉然地躬了躬身,这才由侍女搀扶着,慢吞吞地朝客舍方向走去,背影依旧显得单薄而虚弱。
柳如烟握紧了掌心那枚带着微湿汗意的纸卷,面色如常地转身走进了练功房。她象往常一样指导舞女,纠正动作,语气平稳,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。直到一个时辰后教导结束,她离开公主府,坐上返回醉月楼的马车,在封闭的车厢内,她才缓缓摊开手掌。
那是一个用极薄纸张卷成的小条。她没有立刻打开,只是用手指摩挲着,能感觉到纸张的粗糙。她知道,这是萧煜冒着巨大风险递出的第一步。
马车轱辘,行驶在王庭的街道上。柳如烟将纸卷小心收好,目光投向车窗外。街道依旧熙攘,平静的表面下,暗流正在加速涌动。
回到醉月楼小楼,柳如烟并未立刻去找苏微雨。她先如常处理了些琐事,直到夜幕低垂,楼内喧嚣渐起,她才借着巡查的名义,状似无意地走进了苏微雨居住的那间偏僻耳房。
苏微雨正对着一盏小油灯出神,见柳如烟进来,连忙起身。柳如烟用眼神制止了她开口,快速扫视了一下空无一人的房间,反手轻轻掩上门,但没有落栓。
“今日去公主府,路上被那中原客人撞了一下。”柳如烟语气平淡,象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她走到桌边,背对着可能的窥视方向,从袖中取出那个小纸卷,迅速塞到苏微雨手里,“他赔罪时,不小心落在我这的。”
苏微雨的手猛地一颤,紧紧攥住了纸卷,心跳骤然加速。她抬头看向柳如烟,眼中充满了震惊和询问。
柳如烟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,示意她不要声张,口中却继续用寻常的音量说道:“看你今日气色还是不好,那风寒未愈就多歇着,明日不必早起打扫了。”她边说,边用指尖在桌面上快速划了两个字:“小心”。
苏微雨会意,立刻低下头,用虚弱的声音回道:“谢柳姑娘体恤,阿雨知道了。”
柳如烟不再多言,转身离开了房间,仿佛真的只是来例行查看。
门一关上,苏微雨立刻扑到油灯旁,背对着门口,用颤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展开那个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柔软的纸卷。上面只有寥寥数语,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,是萧煜的笔迹:
“危,速离。拓跋疑深,勿再近。图未得,吾自有计。保重。”
每一个字都象重锤敲在苏微雨心上。他果然一直在伪装!他知道拓跋烈在怀疑,他知道她身处危险,他在催促她离开,而他还要留下来继续那未完成的任务——“图”,应该就是指边防图。他说“吾自有计”,是不想她再插手涉险。
泪水模糊了视线,苏微雨用力咬住嘴唇,不让自己哭出声。她将纸条凑近灯焰,看着它蜷曲、焦黑,最终化为一小撮灰烬。不能留下任何证据。
与此同时,公主府客舍内,萧煜坐在窗边,看似望着窗外夜景,实则在脑海中反复推演。将纸条递给柳如烟是一步险棋,但他别无选择。他相信柳如烟的智慧和能力,也相信她对苏微雨的维护是真心。现在,警告已经送出,他必须集中精力进行下一步——如何利用塔娜公主,接触到王庭的内核机密。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,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成形。
而在据点里,徐知远收到了暗线更详细的汇报:大皇子府的人对醉月楼的监视并未放松,尤其是柳如烟和“阿雨”的动向。同时,公主府内似乎也加强了巡逻,特别是靠近客舍的局域。
“看来,世子的行动,或者世子的存在本身,已经让某些人坐不住了。”徐知远沉声道,“双方都在加紧动作。”
萧风眉头紧锁:“我们必须做好接应准备,无论是世子那边需要帮助,还是姨娘那边需要撤离。”
“没错。”徐知远铺开地图,“几条备用的撤离路线需要再次确认。还有,我们可能需要制造一些混乱,来转移视线……”
夜色渐深,王庭的各个角落,不同的人为了不同的目的,都在悄然行动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