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零零七年三月二十一日。

弗罗西诺内，马图萨球场。

天气预报没有说谎。

从比赛开始前一个小时，瓢泼大雨就从铅灰色的天空中倾泻而下，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。

球场草皮的排水系统显然无法承受这样的雨量，绿色的草地变成了深浅不一的泥潭，皮球落在上面，不是弹起，而是陷进去。

孔蒂站在场边，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和脸颊流下，但他毫不在意。

他看着自己的球员在泥地里艰难地热身，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。

这种天气，技术、战术、配合，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抹平。

比赛将变成最原始的意志和身体的较量。

“安东尼奥，这会是一场摔跤比赛。”身边的助理教练阿莱西奥轻声说。

“我知道。”孔蒂的声音被雨声淹没，“告诉他们，忘了怎么踢球，记住怎么战斗。”

比赛开始的哨声响起。

尤文图斯的首发阵容是：布冯，泽比纳，基耶利尼，科瓦奇，莫利纳罗。

中场是马尔基奥尼，帕罗，蒂亚戈，以及被寄予厚望的乔文科。

锋在线是皮耶罗和扎拉耶塔。

弗罗西诺内的球员象一群被放出笼的野兽，从第一秒开始，就用最凶悍的方式冲击着尤文图斯的球员。

乔文科刚接到球，还没来得及做动作，一个人影就带着满身的泥水飞铲过来。

他灵巧地跳起躲开，但皮球已经陷在了水坑里。

皮耶罗在中场尝试回撤接应，对方的中场球员像贴膏药一样粘着他，拉拽，冲撞，无所不用其极。

裁判的哨声不断响起，但雨势太大，黄牌在这种肉搏战中失去了威慑力。

比赛变成了铲球和长传的循环。

皮球大部分时间都在空中飞行，然后重重地砸进泥潭，激起一片水花。

“避开中路！走边路！”孔蒂在场边大吼，他的声音嘶哑。

但边路的情况同样糟糕。马尔基奥尼的传中球，因为沾了水而变得沉重，根本飞不到禁区。

整个上半场，尤文图斯最好的机会，来自第三十八分钟的一次角球。

马尔基奥尼开出的角球又高又飘，基耶利尼在人群中高高跃起，他顶到了球。

皮球象一颗炮弹，砸向球门。

咚！

一声沉闷的巨响。

皮球重重地击中了横梁，横梁上的积水被震得四散飞溅。

皮球弹回禁区，落在一片最深的泥潭里，瞬间静止。

客队替补席上一片扼腕叹息。

孔蒂一拳砸在教练席的顶棚上。

上半场结束，零比零。

球员们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走下球场，每个人的球衣都被泥水染成了同样的颜色，分不清敌我。

更衣室里，孔蒂没有发火，他只是脱下湿透的外套，走到战术板前。

“下半场，我们需要一个支点，一个能在禁区里站住的人。”他看向替补席上的戈麦斯。

然后，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卡萨诺身上。

“安东尼奥，这种烂地，你的技术没用。但你的脑子，或许有用。”

下半场开始。

戈麦斯换下了扎拉耶塔，卡萨诺换下了几乎消失了的乔文科。

孔蒂的意图很明确，用戈麦斯的身高去争顶，用卡萨诺的灵光一现去创造混乱。

但弗罗西诺内的防守，比想象中还要顽强。

他们用三个人去包夹戈麦斯，一个人在身前干扰，两个人从身后拉拽。

德国中锋就象陷入了沼泽的巨人，空有一身力气却使不出来。

卡萨诺的情况稍好，他开始尝试用一些非常规的方式处理球，比如用脚后跟磕球，或者在倒地前把球捅出去。

但皮球在泥地里不规则的滚动，让他所有的即兴发挥都变成了徒劳。

比赛的节奏越来越慢，犯规越来越多。

第七十分钟，科瓦奇在一次防守中，用一个凶狠的滑铲放倒了对方的前锋，吃到了一张黄牌。

孔蒂立刻做出调整，用莱格罗塔列换下了情绪有些激动的科瓦奇，避免不必要的减员。

时间一分一秒流逝。

看台上的弗罗西诺内球迷，歌声越来越响亮。

他们看到了从领头羊身上拿分的希望。

第八十一分钟。

尤文图斯的一次进攻被断。

弗罗西诺内后卫一脚把球踢向了前场。

莫利纳罗在回追时，脚下一滑，重重地摔倒在泥地里。

皮球从他身边滚过。

他的面前，只剩下回防的基耶利尼。

莫拉没有选择传球，他带球趟过一个水坑，在禁区在线，面对基耶利尼的封堵，直接起脚射门。

皮球贴着草皮，在泥水上划出一道诡异的线路。

布冯做出了扑救动作，他倒向地面，但皮球在门前突然被一小块凸起的草皮垫了一下，改变了方向，从他的腋下钻了过去。

球进了。

一比零。

马图萨球场彻底沸腾，主队教练席和替补席上的所有人，都冲进了场内庆祝。

孔蒂站在雨中，一动不动，雨水和从他眼中流出的什么东西混在一起。

不败的金身，似乎就要在这片泥潭中告破。

比赛重新开始。

尤文图斯的球员脸上，写满了不甘。

他们疯狂地把球吊向对方禁区，做着最后的挣扎。

伤停补时四分钟。

时间走到了最后一分钟。

尤文图斯获得了全场比赛最后一个机会。

一个右侧的角球。

孔蒂用尽全身力气，挥动着手臂，指向对方的球门。

“吉吉！上去！”

布冯看了一眼场边，没有丝毫尤豫，他脱下手套，扔在地上，象一头雄狮，冲过了整个球场，冲进了弗罗西诺内的禁区。

这是最后的赌博。

卡萨诺站在角球点。

禁区里，双方二十名球员挤成一团，推搡，拉拽，空气紧张得几乎凝固。

哨声响起。

卡萨诺助跑，开球。

皮球带着强烈的旋转，飞向禁区中央。

布冯高高跳起，他吸引了对方门将和两名后卫的注意力。

基耶利尼在后点，再次抢到了头球！

他奋力将球顶向球门！

皮球打在一名后卫的背上，弹了出来。

戈麦斯迎球就是一脚凌空抽射！

又被另一名后卫用身体挡出！

禁区里一片混乱，皮球在人群的腿中间弹来弹去，象一颗滚烫的山芋。

没有人能控制住它。

突然，皮球鬼使神差地从人缝中漏了出来，滚到了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位置。

点球点附近。

刚刚替补登场的中后卫，就站在那里。

他看着滚到脚下的皮球，大脑一片空白。

没有时间思考，没有时间调整。

他只是下意识地，伸出了自己的右脚，对着皮球，向前捅了过去。

这是一脚毫无技术含量的捅射。

皮球沾满了泥水，沉重地，缓慢地，向着球门滚去。

它穿过了无数双伸出来的腿，穿过了弗罗西诺内门将绝望倒地的身体。

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中，皮球晃晃悠悠地，滚过了球门线。

一比一！

死里逃生！

进球后的莱格罗塔列自己都愣住了，他站在原地，张着嘴，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。

直到布冯第一个冲过来，将他狠狠地扑倒在地。

所有的尤文图斯球员都疯了，他们冲了过来，将莱格罗塔列压在最下面，在泥潭里叠起了罗汉。

终场哨声，在这一刻响起。

孔蒂仰天长啸，将所有的压力和不甘，都宣泄在这场冰冷的雨里。

他们没有赢。

但他们也没有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