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零零七年二月二十一日。都灵。天气阴。
庆祝斯内德续约的喧嚣声似乎还回荡在俱乐部的大楼里，但维诺沃训练基地的顶层办公室，却安静得有些过分。
卡特琳娜合上了自己的笔记本计算机。
“啪嗒”一声轻响。
她没有丝毫尤豫，拿起计算机，径直走向李明峰的办公室。
她没有敲门，推门而入。
李明峰正站在一面巨大的战术板前，移动着上面代表球员的磁性棋子。他听到声音，转过头。
“卡特琳娜？”
她将笔记本计算机放在他宽大的办公桌上，屏幕已经打开，正显示着那封邮件的内容
“老板，你看一下这个。”她的声音平直，不带任何情绪。
李明峰走过去，俯身看着屏幕。
匿名邮件。
詹尼里奇。
巴西男孩，库蒂尼奥。
巴拿马的空壳公司。
“咨询费”。
每一个词，都象是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。
他看了一遍，又看了一遍。
然后，他直起身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他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，手指在桌面上，开始有节奏地敲击。
笃。笃。笃。
卡特琳娜站在那里，等待着。办公室里，只有这单调的敲击声。
“谁发的？”李明峰开口问。
“匿名。无法追踪来源。”
“詹尼里奇。”李明峰念出这个名字，象是在陈述一个事实，“有人想动他。”
卡特琳娜那身职业套装下的身体，一直保持着紧绷的状态。
“这不是重点。重点是邮件里的指控。库蒂尼奥的转会，巴拿马的公司，所谓的‘咨询费’。如果这是真的，这就是严重的财务违规，甚至可能触犯法律。”
“这会把俱乐部拖进一个巨大的丑闻里，在我们刚刚稳定下来的时候。”
李明峰的敲击声停了。
他看着卡特琳娜，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。
“卡特琳娜，你觉得，南美足球是什么样的？”
这个问题让卡特琳娜愣住了。
“我……我不明白你的意思。”
“干净吗？透明吗？所有交易都摆在桌面上，象我们买卖欧洲球员一样？”
卡特琳娜没有回答。她是个聪明的女人，她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。
“我告诉你南美是什么样的。”李明峰身体微微前倾，声音压低了些，“那里是一片沼泽，一片浑水。”
“一个有天赋的十五岁男孩，他的所有权可能被分割成十份。百分之二十属于他的家庭，百分之三十属于发现他的第一个经纪人，还有百分之三十属于另一个更有势力的经纪公司，剩下的百分之二十，可能抵押给了一家不知名的投资机构，用来换取他家人的生活费。”
“你想买这个球员，你以为你在和一家俱乐部谈判吗？不，你在和至少五六个贪婪的吸血鬼谈判。每一个人都想从你身上撕下一块肉。”
卡特琳娜安静地听着。这番话，为她打开了一个她法律文本之外的，真实而残酷的世界。
“所以，那笔‘咨询费’……”
“是我授意的。”
李明峰承认得干脆利落，没有半点掩饰。
这三个字，让办公室里的空气都凝固了。
“我让法里纳，我们南美的负责人，去处理这件事。”
“我给他的指令很简单。用最快的速度，把库蒂尼奥未来十年的所有权，百分之百地，拿到尤文图斯手里。不留任何后患。”
“那些所谓的‘咨询费’，就是付给那些大大小小的所有者的买断费。我们不能直接把钱给他们，因为那在帐面上说不通。所以需要一个中转站，一家公司，来让这笔交易看起来象是一笔正常的商业服务费用。”
“巴拿马的公司，就是那个中转站。”
卡特琳娜感觉背后有些发凉，但这种感觉很快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。她是一名顶级的商业律师，她每天都在和风险打交道。但她从未见过，有人能如此平静地，将如此巨大的风险玩弄于股掌之间。
“这么做，你就不怕被人抓住把柄吗？这封邮件就是证明。”
“怕？”李明峰笑了，“卡特琳娜，在南美那片土地上，如果你想干干净净地带走一个天才，唯一的可能，就是你出的价格高到让所有人都闭嘴。比如，为库蒂尼奥付两千万欧元。那样，所有人都满意，所有手续都会完美无瑕。”
“但我们只花了几百万。”
“没错。因为我们没有走那条铺满黄金的大路。我们趟进了浑水里。”
“这封邮件，不是冲着我来的。是冲着里奇来的。有人想把他从体育总监的位置上弄下去。他们以为抓住了致命的把柄。”
“他们错了。”李明峰站起身，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，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，“他们以为这是里奇的贪腐，但他们不知道，这笔钱的每一分流向，法里纳都有详细的记录。每一份所有权转让协议，都锁在我们的保险柜里。”
卡特琳娜的脑子飞速运转。
她彻底明白了。
这不是一次鲁莽的冒险。
这是一场外科手术般精准的掠夺。李明峰不仅知道游戏规则，更知道如何利用所有隐藏的规则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她开口，声音已经恢复了绝对的镇定，“我会让法务团队立刻开始工作。”
“为这笔交易准备最完善的法律文档和财务凭证。确保每一笔所谓的‘咨询费’，都有映射的服务合同和交付成果。我们要让它在任何审计和调查面前，都无懈可击。”
李明峰转过身，看着她。
这个女人，他没有选错。她不仅能看到风险，还能在他揭开底牌后，迅速理解他的意图，并立刻开始创建防火墙。
“很好。”
一场足以掀翻整个管理层的潜在风暴，就在这间办公室里，被两人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。
这件事，也让卡特琳娜对眼前这个年轻老板的认知，再一次被颠复。
他不仅仅是一个有着宏大理想的颠复者，可以用一份天价合同和一份未来报告，锁死球队的未来内核。
他更是一个精通所有潜规则的现实主义者，能面不改色地在最肮脏的灰色地带里，为他的王朝捞取最关键的基石。
理想主义的头脑，现实主义的手段。两者在他身上，完美地融合在一起。
办公室里的气氛，在危机解除后，反而轻松了下来。
李明峰笑着对卡特琳娜说：“别担心，卡特琳娜。在南美那片土地上，水越浑，才越容易摸到大鱼。”
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，目光从桌上的一份文档上扫过。
“现在，让我们看看下一条‘鱼’在哪里。”
他的目光，落在了下一轮的赛程表上。
客场对阵摩德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