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，在巨大的绝望中，被拉扯得无比漫长。

每一次进攻的无功而返，都象一柄重锤，敲打在尤文图斯球员们已经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。

场上的焦躁，开始具象化。

它变成了斯内德在三十米开外，一脚不着边际的，发泄般的远射。

皮球高高飞上看台，换来的是荷兰人自己懊恼的挥拳。

它变成了卡萨诺一次多馀的，试图羞辱对手的踩单车，结果被对方后卫连人带球，干净利落地铲断。

球员们的心态，正在失衡。

孔蒂在场边，象一头被囚禁在铁笼里的狮子，焦躁地来回踱步。

他的喉咙已经沙哑，每一次呐喊，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感。

他看到了一张张写满疲惫与怀疑的脸。

胜利的信念，正在被时间，一寸寸地，无情吞噬。

主席包厢内，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，冰冷的安静。

李明峰的视线，早已离开了球场上混乱的局面。

他面前的平板计算机上，一幅动态的数据热图，正在实时刷新。

一片巨大的，刺目的红色，复盖了球门的大部分局域，尤其是在远角和高球的防守上。

这证明了他今天的状态，如神一般。

但李明峰的目光，却锁定在了一小块，颜色偏冷的局域。

近门柱的，地面局域。

数据显示，奇奥迪在做出侧向移动扑救时，有一个习惯性的，先向远角移动半步以积蓄力量的预备动作。

这个动作，让他在面对射向近角的地面球时，反应时间会慢上零点几秒。

在一个顶级的门将身上，这是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遐疵。

但今天，它或许是唯一的钥匙。

李明峰抬起头，对身后的助理，简洁地吐出几个字。

助理迅速转身，低头，用手机发出了一条极短的讯息。

几秒钟后。

教练席上，助教阿莱西奥的手机，轻微震动了一下。

他看了一眼，脸色微变，尤豫了片刻，还是拿着手机，快步走到了孔蒂身边。

“安东尼奥…”

孔蒂正对着场上怒吼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，想要将他赶走。

阿莱西奥没有退缩，他压低声音，凑到孔蒂耳边，用最快的语速，复述了那条信息。

“主席的分析…对方门将…近角…地面球…有漏洞。”

孔-蒂的咆哮，戛然而止。

他的身体，瞬间僵住。

一股混杂着屈辱，愤怒，与最后一丝希望的复杂情绪，冲上了他的大脑。

他猛地转过头，视线穿过喧嚣的人群，望向了那间灯光明亮的主席包厢。

隔着遥远的距离，他仿佛能感受到那道平静的，审视一切的目光。

孔蒂的胸膛，剧烈地起伏着。

他闭上眼睛，深吸了一口气。

当他再次睁开眼时，所有的情绪，都被他强行压了下去。

只剩下，对胜利最原始的，最疯狂的渴望。

“弗兰克！安东尼奥！”

他的吼声，盖过了全场的噪音。

里贝里和卡萨诺，同时从两个边路，跑了过来。

“听着！”孔蒂的眼睛里布满血丝，他抓住两人的骼膊，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。“放弃所有远射！放弃所有传中！”

“下一次进攻，不管是谁，在禁区里拿到球，只有一个选择！”

他用手指，狠狠地，指向了球门的近门柱方向。

“打近角！用你们最大的力量，给我往近门柱的地面上抽！听明白了吗！”

里贝里和卡萨诺对视一眼，从对方的眼神里，都看到了惊讶。

但他们没有质疑，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
第八十九分钟。

时间，只剩下最后一次进攻的机会。

尤文图斯获得了一个前场的界外球。

利希施泰纳将球，奋力掷入场内。

皮球象一颗滚烫的山芋，在无数双脚之间，仓促地传递。

每一次传递，都牵动着全场数万人的心跳。

它最终，落在了禁区弧顶。

他背对着球门，身后，是像牛皮糖一样，纠缠了他整场的保罗·卡纳瓦罗。

时间，仿佛在这一刻放慢。

卡萨诺没有转身，没有强行突破。

他用身体，死死地扛住身后的防守球员。

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把球回做给斯内德时，他右脚的脚后跟，毫无征兆地，向后，轻轻一磕！

那是一个，充满了他个人印记的，灵光乍现的瞬间！

皮球，精准地，从卡纳瓦罗张开的双腿之间，穿了过去！

一道巨大的，黑白色的身影，仿佛早已预知了这一切。

他从两名防守球员之间的狭小缝隙里，用最野蛮的方式，挤了出来！

足球，恰到好处地，滚到了他的面前。

他的脑海里，回响起孔蒂那嘶哑的，疯狂的指令。

近角！

戈麦斯没有丝毫的尤豫，他甚至没有调整步伐。

右腿，抡成了一柄战斧！

他放弃了所有的角度，放弃了所有的技巧。

他将整场比赛积蓄的所有憋屈，愤怒，不甘，将自己身为顶级中锋的所有尊严，全部，灌注在了这一次射门之中！

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向着球门的近角，狠狠地，轰了过去！

皮球，贴着草皮，象一道黑白色的闪电！

门将奇奥迪，做出了他习惯性的，向远角移动的预备动作。

当他意识到皮球的轨迹时，一切都晚了。

他奋力地倒地，将自己的身体，伸展到了极限。

他的指尖，几乎已经触碰到了草皮。

但，太快了！

球速，快到撕裂了空气！

皮球，擦着他伸出的手掌，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，暴虐的气势，狠狠地，撞进了球门的近角！

球网，剧烈地，向上一扬！

一比零！

绝杀！

压抑了九十分钟的情绪，在这一刻，被彻底点燃，引爆！

戈麦斯从地上一跃而起，他象一头疯狂的野兽，冲向角旗区。

他脱下球衣，疯狂地挥舞。

他捶打着自己坚实的胸膛，发出了一声，压抑了太久的，震天的怒吼！

那吼声里，有进球的喜悦，更有释放的快感！

孔蒂在场边，紧紧地握住了双拳。

他的身体，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斗。

他没有冲进场内，只是在庆祝的狂潮中，再一次，抬起头，望向了主席包厢的方向。

那眼神，复杂到了极点。

有劫后馀生的庆幸。

有对那个年轻人，鬼神莫测的手段的，一丝敬畏。

更有一丝，自己赖以生存的专业领域，被他人轻易洞穿的，难以言喻的，屈辱。

终场哨声，在尤文图斯球员疯狂的庆祝中响起。

孔蒂没有添加庆祝的人群。

他脸上的激动，早已褪去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片阴沉。

他转身，头也不回地，走进了球员信道。

阿莱西奥快步跟了上来。

“安东尼奥，我们赢了……”

孔蒂没有回头，他的声音，像阿尔卑斯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，冰冷，而坚硬。

“告诉所有人，明天训练，加倍。”

阿莱西奥愣住了。

“如果每一次，面对这种龟缩防守的对手，我们都要靠一个奇迹般的绝杀来解决问题……”

孔蒂的脚步，顿了一下。

“那我们，根本不配升级。”

“我们，不配回到意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