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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1章 臣,杜延霖,请斩吕法!

第83章 臣,杜延霖,请斩吕法!

京师,西苑。十馀日后。

嘉靖三十五年二月十七。

玉熙宫深处,精舍之内,龙涎香的绵长暗香与金石丹药的辛烈气息沉沉交织,如铅块般压在人心头,郁结不散。

宫门紧闭。两名青衣小火者泥塑木雕般垂首侍立。

吕法跪在精舍外冰凉的金砖地上,汗水浸透蟒袍,又在早春寒意中变得冰冷刺骨。

他一路风尘仆仆、昼夜兼程,比杜延霖更早一步抵达了紫禁城。

此刻,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:抢占先机,利用皇帝尚不知情的空窗期,编织对自己有利的“真相”。

“吱呀一—”

一声轻响,精舍沉重的紫檀木门开了一条缝。

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那张圆润无波的脸露浮现在门缝后,目光扫过地上的吕法,微微颔首。

“万岁爷传你进去。”

“谢老祖宗恩典————”吕法喉头滚动,声音嘶哑。

他挣扎着爬起,因久跪双腿麻木,跟跄一下才稳住身形,拖着身体挪进精舍o

巨大的青铜丹炉在精舍深处燃着幽蓝火光,一个清瘦身影,身着宽大道袍,背对宫门盘坐蒲团之上,手中拂尘斜搭臂弯,仿佛入定玄冥一正是当今天子,嘉靖皇帝朱厚熜。

吕法扑通一声,再次重重跪倒,额头死死抵住冰冷地砖,发出沉闷一响。

他不敢抬头,全身在紧张的气氛与刺骨寒气中剧烈颤斗。

精舍内死寂,只有丹炉炭火的微弱啪声和他自己粗重的喘息。

不知过了多久,一个清冷、飘忽的声音响起:“吕法。”

“奴婢在!”吕法浑身剧震,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。

“你不在南京替朕看家,火急火燎跑回来,”嘉靖帝的声音依旧平淡,带着一丝倦怠,“是江南出了什么岔子吗?”

吕法心头猛地一松!皇帝果然还不知道扬州那泼天的祸事!

先机!这正是他要抢的先机!

他立刻抬起脸,几十年官场打磨的演技瞬间在脸上堆砌出十二分的徨恐、委屈、绝望的赤诚,声音带上凄厉的哭腔:“万岁爷!奴婢该死!奴婢罪该万死啊!”

这一嗓子,饱含了他毕生修习的“忠仆”精髓—一愚钝、徨恐、欲哭无泪的委屈,和一条老狗乞怜般的“赤胆忠心”。

嘉靖帝肩头似乎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,拂尘尾丝轻轻一摆,仍未曾转身。

“奴婢————奴婢犯下了天大的糊涂啊!”吕法涕泗横流,一张老脸痛苦地皱作一团,仿佛蒙受了千古奇冤:“奴婢风闻扬州地界倭乱又起!奴婢————奴婢是猪油糊了心窍!蠢笨如猪啊!”

“砰砰砰”的磕头声骤然响起,力道精准,声音响亮却未伤皮肉,只为彰显那份深刻的“悔罪”。

“奴婢想着,那些杀千刀的倭寇无孔不入!万一————万一他们买通了驿路上的走卒,往京城递送假消息、毒谣言,岂不是————岂不是污了万岁爷的圣听?惊扰了万岁爷的清修?奴婢————奴婢这条贱命死不足惜,可万岁爷的安宁,是天!

是地!是奴婢心里头等大事啊!”

他哭得情真意切,肝胆俱裂,硬是将封锁驿路、阻绝圣听的弥天大罪,扭转成“护主心切”的“忠仆昏招”:“奴婢一急!一怕!这猪脑瓜子就转不过弯来!就鬼迷了心窍!只想着————

先拦下那些聒噪,让万岁爷少听些烦扰!奴婢死罪!奴婢这是蠢笨透顶,僭越本分,堵塞了陛下的言路啊!”

“可奴婢对万岁爷这片赤心,苍天可表!日月可鉴!奴婢在江南,那是勒紧了裤腰带————啊不!是费尽了心思,搜罗那些世间奇珍,哪一样不是为了孝敬主子您,让万岁爷您欢颜一展啊!”

他恰到好处地收声,哭嚎稍歇,颤斗着手,极其珍重、极其虔诚地从怀里捧出那个层层包裹的锦盒,高高举起,仿佛献祭着自己的神魂:“万岁爷!奴婢知罪了!奴婢愚钝如斯!可奴婢————在扬州偶得一物,只消一眼,就知此乃天降祥瑞!唯有万岁爷这等天命真主、仙福永享的无上圣君,才配得上它那一缕仙气!奴婢一刻不敢耽延,拼着这条老命赶回来,只为亲手将它捧给万岁爷!求万岁爷————念在奴婢几十年苦劳和这点蠢笨的孝心份上————饶奴婢这回吧————”

他再次俯身,将锦盒高高顶在头上,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刻意的“忠诚”而筛糠般抖动着。

嘉靖帝缓缓转过身。

清癯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,深如寒潭的目光落在了那高举的锦盒和匍匐颤斗的身影上。

片刻,他的眼神掠向侍立一旁的黄锦,下巴微不可察地一点。

黄锦无声上前,接过锦盒,小心解开层层黄锦丝缎,露出里面一尊尺馀高、

温润如脂的羊脂白玉雕。

仙鹤振翅,灵芝饱满,祥云缭绕。精舍幽暗的光线下,玉石表面隐隐流转着温润圣洁的微光。

嘉靖帝的目光,在那“仙鹤献寿”的古玉上停留了片刻,眼中那丝对“玄妙灵物”的喜好一闪而过。

再看向吕法时,那冰冷审视的意味似乎淡了一些。

“行了,这般嚎丧,”嘉靖帝的声音依旧平淡,斥责中却隐隐透着一丝面对家奴犯错时的无可奈何,“不怕惊了朕的道体清净?”

成了!成了!!

吕法心头的狂喜几乎冲上颅顶!王坤所言不虚!

认错、低姿态、献重宝!万岁爷果然没有追究他封锁驿路的意思!他感觉自己就要从悬崖边被拉回来了!

“万岁爷————”吕法哽咽着抬起头,眼中泪光闪铄,那是劫后馀生的狂喜。

然而—

精舍那扇厚重的紫檀木门,蓦地被轻轻叩响。

黄锦快步走了过去。

门外传来一阵压得极低、却急促万分的耳语。

黄锦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,他迅速折回到御前,躬身禀报,声音虽低,却在寂静的精舍内清淅可闻:“万岁爷,殿外————巡盐御史杜延霖求见。”

吕法脸上那劫后馀生的狂喜,骤然冻结!

血色“唰”地一下被抽干,惨白如纸!

杜————杜延霖?!

他怎会————怎会如此之快?几乎紧咬着自己脚后跟进了京?!

黄锦的声音再次响起,带着一丝刻意的停顿,却如万钧重锤,狠狠砸在吕法的心脏上:“杜延霖————手持南京兵部尚书张、漕运总督王诰署印的八百里加急奏章,弹劾————”

黄锦的视线冷冷地投向瘫软的吕法:“弹劾南京内守备吕法—通倭!侵吞盐课!擅封驿路!犯下————谋逆大罪i

轰!!!

黄锦的话语,如同九天惊雷,在精舍死水般的气氛中轰然炸响!

嘉靖帝的目光,瞬间从古玉上收回,寒光如电,倏地刺向面无人色的吕法!

嘉靖帝的胸膛明显起伏了一下。他猛地一拍身前紫檀云纹案几!

“砰!”

震响在精舍内回荡,震得丹炉的火苗都摇曳了一下。

“宣!”

声音不高,却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雷霆之怒。

精舍沉重的紫檀门再次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。

一道挺拔如青松、身着青色豸补服的身影,在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的引导下,稳步踏入精舍。

杜延霖面色沉静,不见丝毫长途跋涉的疲惫,更无半分面对九五至尊的徨恐。

那双深邃的眼眸,如同古井深潭,波澜不惊,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吕法时,也没有丝毫停留,径直投向精舍深处那明黄道袍的身影。

杜延霖行至御前,依礼下拜,动作一丝不苟,脊背却挺得笔直,如一根宁折不弯的竹:“臣,都察院监察御史杜延霖,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

声音清越,如金石交击,穿透死寂,字字清淅,带着一股不容折辱的浩然之气。

嘉靖帝并未让杜延霖平身。

他缓缓坐直身体,那双深不见底、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眸子,紧紧锁在杜延霖身上。

精舍内的空气凝固了,沉重得能压弯人的脊梁。

只有丹炉中的火光在杜延霖低垂的侧脸上跳跃,勾勒出坚毅的轮廓。

吕法粗重的喘息声,如同破旧的风箱,是这死寂中唯一的杂音。

“杜延霖,”嘉靖帝终于开口,声音恢复了那种飘忽的清冷,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威压:“你远在扬州巡盐查案,竟也跑到京城来了?还带着张鏊、王诰的联名弹章?弹劾朕的南京守备太监?”

皇帝话语中的“朕的”二字,咬得极重,隐隐透着一丝被冒犯的不悦。

“回禀陛下,”杜延霖闻言答道,声音不卑不亢:“臣奉旨南下,彻查两淮盐务、通倭大案。历经月馀,几番生死,此案已水落石出,人证物证确凿!”

他猛地抬起头,目光如电,看向吕法:“其首恶元凶,正是跪在陛下面前的——南京守备太监吕法!”

吕法被这目光刺得浑身一哆嗦,下意识地想蜷缩。

杜延霖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雷霆万钧之力,字字血泪,控诉着滔天罪恶:“此獠盘踞江南十载,权倾一方!以权谋私,视国法如敝履,恣行无忌!勾结倭寇井上小七郎之流,走私私盐,祸乱海疆!侵吞盐课,克扣灶户工本,致盐场枯骨盈野,十室九空!”

“更兼擅封驿路,阻塞圣听,隔绝南北!此非一时糊涂,乃包藏祸心,形同谋逆!意在蒙蔽圣聪,将这锦绣江南,尽纳其私囊!其罪滔天,罄竹难书!”

“臣与张部堂、王制台,不敢有负圣命,星夜兼程,冒死进京,唯求将此巨蠹滔天罪证,呈于陛下御前!请陛下明察秋毫,将其明正典刑,以正国法,以安江南亿万生灵!”

话音掷地,死寂更添肃杀。

杜延霖双手捧起一个看似普通却重若千钧的奏匣,高举过头顶:“此匣中,乃南京兵部尚书张、漕运总督王诰与臣联署之弹章!附其通倭罪证、走私帐册、克扣铁证、封锁驿路之令谕副本,凡十一卷!罗列其及党羽十大死罪,桩桩件件!铁证如山!请陛下————御览!”

奏匣被黄锦接过,呈于御前。

嘉靖帝目光扫过匣章,又落回杜延霖身上,那目光复杂难辨,有对证据确凿的震动,有对杜延霖刚直不阿的审视,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————冰冷。

他迟迟没有打开奏匣。

杜延霖也心知肚明。

皇帝岂会不知吕法贪墨?

吕法能坐稳南京守备太监的位置十年,他贪墨的银子肯定有不少输入了嘉靖的内帑。

嘉靖保吕法,保的不是这个奴才,而是那条能源源不断为他玄修大业、宫观营造输送银两的江南钱脉!

“陛下!”杜延霖的声音再次响起,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
这一次,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沉痛与决绝。他不再低头,目光如炬,直射御座:“臣南下扬州,亲所见闻!盐场之内,十室九空,几无壮者!幼者夭亡于饥寒,哭声彻夜!《尚书》有云:时日曷丧?吾与汝俱亡!”此言何意?说的是民不聊生,天下百姓都有了与夏桀同归于尽的心。臣亲历扬州民变,百姓呼号,几同此声!可见苛政酷虐,甚于虎狼,几与————夏桀无类!”

“放肆!”嘉靖帝终于无法保持那飘渺的平静,他霍然起身,宽大的道袍袖摆带起一股劲风,眼中寒光暴射,怒意如实质般压下:“杜延霖!你竟敢以桀纣比朕?!你好大的狗胆!”

“臣不敢!臣也没有这个意思,”杜延霖毫不退缩,并无半分被雷霆之怒吓破胆的徨恐,声音反而更加清淅有力,字字如凿:“圣上爱民如子,乃民之君父!父岂忍见子民骨肉流离,啼饥号于沟壑?死于奸佞爪牙之荼毒?臣所痛断肝肠者,非桀纣之君,实乃君父之目被奸佞所蔽,君父之耳被谗言所塞!致使江南膏腴之地,竟成人间炼狱!吕法不除,蔽塞圣听,戕害黎庶,动摇国本!陛下万世清名,亦将为此獠沾污,遗臭后世!”

杜延霖此言一出,匍匐在地的吕法瞬间面无血色。

此乃诛心之论!

你嘉靖帝自诩明君,非夏桀商纣。好!那你便是爱民如子的君父。

可你的爪牙打着你的旗号作恶,行如桀纣!你这君父,为不为子民做主?

“够了!”嘉靖帝猛地拂袖,宽大的道袍袖摆带起一股劲风。

“杜延霖!吕法乃内廷宦官,如何处置,轮不到你置喙!念你查案有功,即刻返回扬州!筹粮赈灾,方为正务!待功成之日,朕自当论功行赏,允你将功折罪!若再纠缠————”

皇帝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,带着赤裸裸的威胁:“————休怪朕旧帐新罪,一并严惩不贷!”

嘉靖欲保吕法,故而对杜延霖的诘问避而不答,只行威压利诱之策。

此话的意思是:吕法,他嘉靖保定了!你杜延霖休要多管闲事!

你上治安疏一事,朕网开一面;你回扬州只需筹粮,不必再追查贪腐;若抗命不遵,两罪并罚!

嘉靖强行保吕法本就理亏底气不足,这已是某种形式的让步。

一旁匍匐不敢言语的吕法此时闻言,心中狂跳,绝望中又生出一丝侥幸的狂喜,蜷缩的身体微微松弛了一丝。

然而——

杜延霖却深吸一口气,仿佛要将精舍内所有的压抑与丹毒都吸入肺腑。

他缓缓挺直了脊梁,抬起头,目光化为两柄淬火的利剑,无半分迟疑与退让,直刺御座,也斩断了吕法最后一丝幻想。

那清朗的声音响彻精舍,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炸响,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为民请命的凛然正气,最终凝聚成一道斩断所有回旋馀地的惊世之音:“陛下!吕法罪孽昭彰,滔天罄海!不杀,不足平民愤!不正国法!不佑社稷!

“因此——

“臣,杜延霖,”声音如雷霆滚过精舍,一字一顿,掷地有声:“请斩吕法!!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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